山一带。
“于是……”商人失落地说,“我想趁着这时候,回到妻儿身旁,哪儿都过不去,只好走鬼山了。”
沧山也叫“鬼山”,是附近居民从不敢进入之地,数百年来传说山上有吃人的精怪,但凡进入此山之人,最后再也没有活着出来。
姜恒叹了口气,所想却是另一个问题——王都沦陷当夜,前来抢夺金玺的刺客。
“姬家全他妈是疯子。”罗宣煞有介事点评道,又朝姜恒说:“没一个正常人,疯了上百年了。你要哪天碰上姓姬的,可千万当心点,他们疯起来,连自己都杀。”
“说不定是雍国设下的计谋呢?”姜恒还是很尊敬姬珣的,岔开了话题,说,“万一他们到处放消息,让代、郢打起来,正好无暇再管玉璧关。”
“是这么说。”商人同情道,“可代国武王、郢王熊耒,就没有半点贪心么?归根到底,都为自己的贪欲与野心罢了,只可怜了天下百姓。”
“是啊。”姜恒答道。
破屋内十分安静,商人拿出身上的一些钱,放在地上,正要道谢时,罗宣又说:“自己留着罢,少侠用不着钱。”
商人要坚持,罗宣说:“想报恩就平安回家去,师门规矩,不能收钱。”
商人于是又千恩万谢了一番,再朝罗宣磕头,出外打起伞,冒雨离开了村落。
“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?”姜恒自言自语道。
这村落看似毁于战火,却不是在最近,想必已荒废不少年头了。
“是我家。”罗宣忽然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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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宣看着墙壁上斑驳的树藤出神, 随口道:“枫林村,第一次郢、代大战时被毁了。”
姜恒低声道:“你爹娘也死了吗?”
罗宣答道:“我娘生病,爹去为她请大夫, 再也没回来, 听说被代军抓去服苦役了。娘等了三天, 额头烧得滚烫,病死了, 就在那张床上。”
姜恒转头,看见墙角的一张破榻。
罗宣出神地说:“剩下我与弟弟,相依为命。”
姜恒说:“你还有弟弟吗?”
罗宣答道:“他叫罗承, 比我小六岁, 与你一般大, 那会儿, 只有这么高。”
姜恒没有说话,只见罗宣漫不经心地比画了个手势。
姜恒问:“后来呢?”
他心想也许不该问,罗宣却无所谓, 仿佛只是想回忆点往事,至于倾听的人是谁,对他而言, 并不重要。
“后来,郢军来了, ”罗宣的声音仿佛陷在了一场梦里,“村里的人被杀了不少,有人到处抢劫, 碰上人就杀……为了保护他, 我把他放在屋后地窖,里头有足够的水和吃的, 能让他吃一个月。”
姜恒:“……”
罗宣一瞥姜恒,又说:“接着,村里的年轻人集结起来,预备在那个夜里杀光郢军,至不济也杀几个人,将他们引走。但有人出卖了我们,我也一起被抓了。”
姜恒看着罗宣的左手,罗宣抬起手,端详手上鳞片,说:“那年我刚十四,尚未拜入师门。”
姜恒说:“再后来呢?”
罗宣答道:“我为郢军充当劳役,生不如死,足足一年,总算找到机会逃回来了,到家后,看见屋后的墙塌了,压在了地窖的门上,那些砖头、石头,就像垒起来的一座坟。承儿在里头关了一年,想必早就饿死了。”
姜恒没有说话,房内一片死寂。
罗宣满不在乎地说:“我没有去开地窖门,就让它那样罢。再接着,我蹲在村里,等过路的军队,来一个,杀一个。来的多了,我就在井水里头下毒,杀了上百人之后,我被抓了起来,他们想把我带到郢都江州城去,剥皮示众。恰好路上碰到大师兄,大师兄便救了我,带我回到沧山,拜先生为师。”
“雨停了,”罗宣出外看了眼,说道,“走。”
姜恒拄起拐,慢慢地走出去。
罗宣提起耿曙生前的包袱,替姜恒背着。
“大师兄生前叫‘公子州’,”罗宣说,“是郢国的王族之后。”
姜恒说:“他为什么会到先生这里来?”
“不知道,”罗宣答道,“他没有告诉过我。但他说,如果心有不甘,就从头开始,扔下我所有的过去,但不要忘记曾经。拜入师门后,我决定学毒,毒死他们所有人。”
罗宣在前,穿过枫林走着,姜恒拄着杖,跟在他的身后,走上了回山的路。
姜恒回头,远远看了枫林村一眼,一阵风吹来,枫叶漫天。
“先生快出关了,”罗宣稍稍侧头,怜悯地望向姜恒,“他想见你一面,还有话要说。”
姜恒点了点头。
鬼先生坐在面朝群山与长海的巨石上,看见姜恒归来时,带着微笑,朝他点头。
“姜恒,你回来了。”鬼先生道。
姜恒忽觉得鬼先生似乎比起闭关前,有了特别的变化,却说不上来变在哪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