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夫人守在书房门口,面朝前院,耿曙带着迟疑之色,试着举起那把木剑,然而那木剑不知以何材质打造,逾二十斤,对一个十岁小少年来说极其沉重,耿曙意识到这与他往常用的兵刃大相径庭,却仍倔强、吃力地提着。
“喝!”耿曙以剑劈砍。
“着!”耿曙转身,袍襟回荡,用上了全力,那招式竟是有模有样。
“你唱戏呢,”昭夫人嘲讽道,“喊什么?用喊的能杀人?”
耿曙眉头深锁,一瞥昭夫人,一口气憋在胸腹间,挥起那木剑,转身进退,又一式扫腿。
真好看!姜恒的注意力顿时被耿曙练剑的姿势吸引了过去,怔怔看着,一时忘了面前的功课。
“鞭子我可都记得。”昭夫人说。
姜恒马上坐直了,诵读道:“万章问曰,敢问‘友。’。孟子曰:‘不挟长,不挟贵,不挟兄弟而友;友也者,友其德也,不可以有挟也……”
读书声中,耿曙动作明显地一顿,迎上了昭夫人冷漠而鄙夷的目光,于是耿曙更卖力地挥起剑来。
“破烂剑技。”昭夫人声音很轻,无奈轻轻一叹,那声音,耿曙却听见了。
姜恒摇头晃脑地念着竹简上的字,一会儿低头,一会儿抬头,诵完万章其四时,耿曙使完一套剑式,昭夫人终于拿起陈于案上的另一把木剑,走向院中。耿曙马上退后两步,摆了个起剑的动作,昭夫人身形不动,手中剑甚至不知何时出去,姜恒只见眼前一花,耿曙便被母亲轻巧地绊倒在地,摔了个结结实实。
诵书声一停,昭夫人朝书房内望来,姜恒忙又诵道:“……不敢也。诸侯失国而后托于诸侯,礼也;士之托于诸侯,非礼也……”
耿曙爬起身,摆开与猛兽作战的架势,双手握剑,紧盯着昭夫人,绕着她缓步转过半个院子,昭夫人却看也懒得看他,随手提着剑,自顾自站着。姜恒念到:“诗云‘周道如底,其直如矢;君之所履,小人所视……”时,耿曙恶狠狠地扑了上去,姜恒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,只见母亲只是侧过木剑,一剑刺出,正中耿曙左肩,耿曙失了平衡,又是狠狠摔在地上。
耿曙再爬起时,昭夫人却以木剑搭着他的手腕,往上抬抬,调整他双手持剑姿势,耿曙会意,脚步略分,就这么站着。昭夫人让他摆了个举剑的起手式,沉声道:“看剑尖,站到酉时,掉下来一次,抽你一鞭。”继而转身走了。
“……天下之善士,斯友天下之善士……”姜恒自言自语道,耿曙双手持剑,认真地摆着起剑式,专注地看着手中剑。
一刻钟过去,两刻钟过去,耿曙的手不断发抖,姜恒已将《万章》读过一次,朝耿曙使眼色,耿曙只不理会他,那剑越抖越厉害,到得最后,终于拿不住,掉了下来。
日暮时分,昭夫人又回来了,卫婆跟在身后,捧着皮鞭。
“掉了多少次?”昭夫人道。
“十七。”耿曙答道。
“背,”昭夫人拿起皮鞭,又吩咐儿子道,“从头开始。”
姜恒站在廊下,他无论对什么书,都有着看一遍就能背下来的本事,但为了避免耿曙挨打,下午还特意多读了两次,此刻将万章从头背到尾,无一句出错。背完后,昭夫人意外地将鞭子放了回去,走了。耿曙本该挨的那十七鞭,竟是一鞭未落。
枕下玉
“娘。”
晚饭时,姜恒说:“待我将书全读完后,能教我学武不?”
“天底下的书是永远读不完的,”昭夫人如是说,“说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话,你该抽自己俩耳光。”
姜恒:“那我……那你教我习武罢,我一定好好读书。”
“想学这屠猪宰狗的本领,”昭夫人淡淡道,“除非我死了。”
姜恒不说话了,昭夫人又道:“哪怕我化成灰,这辈子也不会让你习武,死心罢。”
“为什么?!”姜恒郁闷道,“万一有人要揍我呢?”
昭夫人说:“那就让他们来揍,打不还手,骂不还口,才是圣人嘛。让他们杀了你,不是更好?”
姜恒不说话了,片刻后又说:“你还不是教耿曙习武。”
“求仁得仁,”昭夫人道,“用剑杀人者,终得一个剑下死的命。他就该有这样的命。”
“谁人无死?”姜恒说,“‘人生天地之间,若白驹之过隙,忽然而已。注然勃然,莫不出焉;油然漻然,莫不入焉。已化而生,又化而死。生物哀之,人类悲之’……”
昭夫人冷笑一声:“正因不让你习武,你才习得这用来顶嘴的书文,说出这话,就不觉得面目无光么?”
“我只是……”姜恒无奈道,“好罢。”
姜恒从不知道母亲会使剑,耿曙的到来,揭开了许多他从没想过的秘密,顿时让他这封闭的小小世界,显得天翻地覆。
“耿曙是我的兄弟吗?”姜恒突然说了一句。
昭夫人持调羹的手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抖,心知这儿子虽不谙世事人情,